世说新事 | 苏天发：一喝两散（小说）

最后的时刻到了。

当珍子在电话里对他说分手的那一刻，牛子不想活了，一心求死。他为了珍子，亲也退了，父母也断绝关系了，跟父母闹来的拆迁款也没了，如今珍子也要走了，活着还有啥意义？

当晚最后的聚餐上，两人都哭成了泪人。牛子知道自己不是她老公的对手，她老公有一身的蛮力。但他得不到的东西，她老公也别想得到！两人喝得有点烧脑的时候，牛子问她：“珍、珍子，我们算不算是青梅竹马？”

“当然算，怎么不算？”珍子垂头丧气，两眼闪着泪光。她和牛子从小一起玩过家家、一起上学，初中毕业后又一起回村种田。但由于牛子家拿不出珍子家要求的高昂的聘金，珍子最后嫁给了10公里外的豹子。豹子常年跟着建筑队四处搬砖，40多岁还没娶老婆，他用自己几十年的积蓄和老母亲拾荒攒下的钱娶了珍子。

但豹子却不懂得珍惜，听说她和牛子的传闻后，每年难得的几次回家，都会喝得酩酊大醉发酒疯，把珍子痛打一顿，他母亲拦都拦不住。每次豹子走后，珍子都会跑来找牛子，牛子看着珍子细皮嫩肉上的一道道伤痕，暴跳如雷，心如刀绞。

牛子惨笑着问：“珍子，我对你好不好？”

“比俺爸妈还好。”珍子扑在他怀里呜呜恸哭。牛子村里拆迁，赔了他家100多万，他父母赶紧给他定了一门亲。但牛子死活不要，还大吵大闹要分父母的拆迁款，扬言要是不分一半给他，他就要把新家拆掉把祖坟刨掉。他父母被闹得疲惫不堪，最后分给他65万元，断绝了父子关系。

那时候，直播带货开始盛行，牛子就劝珍子也搞直播卖山货。牛子每天拿着手机陪珍子，不断地给她打赏。珍子每次去镇里寄货采货，就与牛子相会，牛子就把自己收到的货交给珍子，他从父母那闹来的65万元，基本就是这样转给珍子的。

不过，纸终究包不住火。各种风言风语还是传到了豹子母亲的耳朵里，她悄悄地打电话告诉了豹子。豹子气急败坏，打电话对珍子说，让她赶紧断了，要不然就报复他们。珍子接完电话，双脚一软，几乎瘫在了地上。

我现在啥都没了！牛子流着泪，望着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珍子，说：“要是没有你，活着还有啥意思？我们不如一、一起去死好了。”珍子抬起婆娑的泪眼，哭道：“对，我们一起死了算了！”

天上的月亮一片惨白，地上的路灯已经没了。牛子和珍子喝得酩酊大醉，相互搀扶着，摇摇晃晃地走进了一片正在开发的商业区。他们跌跌撞撞地爬上一排未完工的新店骑楼下，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，倒在了地上，牛子和珍子都“唉呦”地痛叫了一声。珍子赶紧翻身把牛子扶起来，牛子踢了一下绊脚的那包东西：“什么玩意？敢来挡、挡我们的黄泉路？”只听那包东西发出了苍老的声音：“唉哟！唉哟！”珍子一惊，问：“你怎么会睡在这里？”那个黑成一团的东西坐了起来，哭道：“我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婆，不睡这里睡哪里？唉哟！”

牛子惨笑道：“跟我们一样惨啊？要不跟我们一起去死？”捡破烂的老太太赶紧摇着手说：“我不要死！”牛子朝着捡破烂的老太太笑道：“这么老了，还这么怕死！”然后搂住珍子继续往前走，但没走两步又摇晃着折回来，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钞票扔给捡破烂的老太太，“钱给你算了，反正阎王爷那用不着，你、你用得着。”然后又和珍子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。

当走到最后一间店面时，他们走了进去，在地上坐下来。牛子抖抖索索从背包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两瓶塑料瓶装的敌敌畏，递一瓶给珍子，自己拧开一瓶，傻笑道：“珍子，我们人世做不了夫妻，就到阴间去做，我们一、一起喝了，赶在天亮前，到阎王殿报到。干、干了！”他握住敌敌畏的塑料瓶跟珍子碰了一下，就仰头咕咕咕地喝了。

可是，当他扔掉瓶子看珍子时，珍子不但没喝，还爬起来拔脚往外跑。“你、你……”牛子气愤地站起来，想去追珍子，但一站起来，又跌了下去，再站起，再跌下去，最后两眼一黑，瘫倒在地上。

这时，店门口闪过一团佝偻的影子，很像刚才那个捡破烂的老太太，只见她掏出手机拨打。几分钟后，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至，工作人员把牛子抬上车拉走了。经过三天三夜抢救，牛子终于活了过来，而珍子则从那晚之后就不知所终了。

半年后，牛子终于听从了父母的劝告，娶了之前定下的女孩。珍子婆婆苦等几年之后，最后被豹子送进了养老院。

（刊于《金山》2025年第9期）